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献给S和阵痛
 
二零二四年,我到上海读大学,蜗居在一个二本专业。在这个人人都学管理,但没一个人管得好自己的地方,我梦到了S。梦里的她和我走在洛江的街上,她穿一件碎花洋裙,我穿着皮衣。霓虹灯光倒映在旧砖缝里的水洼,夜景从我们身旁抽帧似的流向后方。我们不看彼此,只是把手牵着,也不言语。许久,我说:我爱你。她回应:我也爱你。然后我就醒了,焦点回到灰白的天花板上,上边写着“生命诚可贵,爱情价更高”,这故作成熟的字体来自某个前辈。现在他在哪儿?上海?加州?君士坦丁堡?我不知道,因为我不认识他,他也不认识我。
我打开手机,点开今天的日推,随机播放。是首日语歌,贝斯线写的很好,感觉在和我的心跳共鸣。听了两分钟,我有点心慌。又想起S。她是我的小学同学,之后在我们县最好的中学读初中,在最好的班,而我在隔壁,第二层次的班级。初二的时候,我情窦初开,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她,尽管此时已经再无多少联系。再后来,她去了市上的高中,而我继续待在这所学校,挥霍青春和笔墨。我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了班上一个女孩儿,那就是另外一段疫情时期的单相思了。再后来,我决心深造和创业,投身俗流。从此我与所谓爱情再无交汇的轨迹。我想,一切都结束了。
但这个梦把我吓了一跳,还勾起了我的好奇心——你说啊,此时此刻的她,又身在何方呢?上海?加州?君士坦丁堡?我决心去问问。我从小学班群重新加上了她的好友。我知道因为梦去打扰一个过客不大礼貌,也做好了被骂的准备。但她很镇定地回答了我的问题,就好像她知道我会来问她一样。她的文笔很好,这是篇自传性质的文章,把我想得到的答案,连带着很多陈年往事送来了。
她在市上最好的高中读书,在最好的班。她过得很好,朋友很多,人际关系也处理的很好。老师同学都喜欢她。她高考也考得好,最后去了浙江大学。这是这篇文章的前半段,她的经历在我预想之中。她是在是太优秀了。后半段却是我没料到的,这些内容关于大学里的见闻,她说她有点绝望,不知道干什么,家里人天天打电话,带着几个高学历的亲戚,催促她转专业。她说她不想,她喜欢这个专业,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,也不知道将来能干什么。她说她不喜欢浙江的饮食,也不喜欢她的室友。尽管她的人际关系依然不错,但她总感觉无法融入,似乎每个人都包着一层厚厚的伪装。她有时被搭讪,有时睡不着,有时被太多的社团事务缠身。最后,她说其实她很好,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世界变成了这样。
我沉思良久,把那些骂人家亲戚的脏话吞到肚子里,Google了一些恶心的犬儒鸡汤,草草复制后发给了她。第二天,她说连我也变了样,也变得软趴趴的了。我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,问朋友要了杆泰山,开始怒骂她的亲戚是些世俗的混蛋,而她的室友也是些装模作样的婊子。她没作声,几个小时后说我骂的真脏。但她喜欢。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。
我俩渐渐恢复了联系。她偶尔会跟我聊些闲话,我也一句一句地回着。她很羡慕我有想做的事,羡慕男生之间直来直去的关系,羡慕我能此般特立独行,敢瞧不起所有人。我说,这是你在你的生活里待太久了,都发霉了还不知道。如果我俩交换生活,不久你也会受不了的。你会受不了野心被能力限制,会受不了这个世界的冷酷和战争,会受不了要做的事一点进展没有,而且问题还出在周围的臭傻逼身上。你会迷恋上香烟,醉酒,自慰,或者任何能够释放压力的东西。她笑了笑,突然问我:你来加我是想谈恋爱吗?这话吓了我一跳,我开始谨慎地斟酌词句,老半天才回话:绝对不是。她又不说话了。我头一次给她复述了那个梦,重申我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。她笑着说,那你可真是个自私的混蛋。她再不和我说话,我俩就这样僵持了两个月。
二五年春节前,她忽然问我在不在洛江,她想见见我。我此时还在上海学习我报的微专业课程,每天坐四个小时的地铁往返于松江和长宁,预计要春节前几天才能结课回家。但她的问话叫我措手不及,再次引起了我的好奇心——你说啊,此时此刻的她,又长什么样呢?在梦里是看不清别人的脸的,哪怕是她的脸也不意外。我只记得她小学时候的样子。六年过去,她又变成什么样了呢?我想了半宿,终于买了张回程的高铁票,从虹桥启程,要坐十二个小时,学生票差不多七百块,那时我穷的赛老鼠,车票钱是问家里要的。睡过一上午,又打了一下午的手机游戏,直到晚上回了家,我才敢答话,说我正在洛江。她说第二天上午在万安南路436号,一家咖啡店见面。我愣了会,问她能不能穿那件碎花洋裙,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,那碎花洋裙估计是小学时候的记忆吧,现在就算找着了也穿不了,我真是个头号大傻逼。她也愣了,问我,什么碎花洋裙?我说,就是你小学穿的那件,你记不清了没关系,就当我逗你呢,好吗?
第二天一清早,我爬起来,急急忙忙穿衣洗漱,从我父亲那儿拿了套休闲西装。最里边一件白衬衣,外套一件白毛衣,再把棕色的西装穿上,头一次用皮带,歪歪扭扭了半天才弄好。来不及找什么皮鞋了,套上两只运动鞋就出了门。但快到咖啡店门口才意识到手里空空的,不大好。我又走过斑马线,到对面的超市买点东西。走进店,我问自己,她喜欢什么呢?她喜欢的东西我在这儿又怎么找的到呢?我鬼使神差的拿了条薄荷口香糖,又向咖啡店走去。我心脏跳的很快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。我听到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和尖叫声,还有什么东西撞击的声音。我的眼睛突然无法聚焦,勉强看清了前边阴沉的天空,又发觉自己正躺在地上,耳朵上架着的眼镜不见了。我起身,旁边站着一个人,人旁边是一群人,再旁边是一辆车。我看不清他们的脸。我想,不能叫她久等,向前方模模糊糊的咖啡店招牌走去。店里是黑白色调的装潢,临街是两扇百叶窗,两张方桌放在窗旁,两张圆桌摆在中央,黑白色的吧台里站着个黑白色的人。要不是一眼就望见了她,我真以为我钻进了老电影里——她果真穿着一条碎花洋裙,跟梦里的一样。我不断走近,直至坐在她对面,依旧看不清她的脸,也跟梦里的一样。她看向窗外,没有作声。
沉默许久,我终于开口,你知道吗,我刚刚买了条口香糖,差点被车撞到。
她依旧没有说话,看着窗外。我感觉有什么液体在脸上流淌。
我说,你真找到了这件碎花洋裙。那液体流向我的嘴角。
她静止了好一会儿,终于转过头来,说,我以为你想看,昨晚才买的。
我伸出舌尖,舔了舔那液体,是铁锈味儿的。
 
初稿2024.10.17
定稿2025.2.14
 
变形记饱含思念的诗章——《乡愁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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