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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实说,我没有特别强烈的意识形态倾向。但这并不影响我加入我们学校的地下左翼组织。其实我的诉求特简单: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能更好一点呢? 迎接我到来的是组织的核心人物,叫∑。个儿挺高(至少于我而言),脸有点方,戴黑框眼镜,钻研过不少东西(这点于我特有魅力)还于疫情封控期间在教学楼搞过煽动性演讲。 中午,组织成员在食堂吃饭,∑将我引到众人面前,他们都吃最便宜的餐盘。大多戴眼镜,口中念叨些哲学名词,或社会见闻,或二次元角色。可能有点口无遮拦吧,再加上声音并不小,显得些许张扬。但我喜欢这样的气氛。∑拉我坐下,给众人介绍我,说我是个以文字为标枪的战士。大家齐刷刷看向我,有的点头,有的抚着下巴。没几句,我说自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,自愿为“洛江共产主义同盟”献出一切。 一阵掌声过后,我坐下,开始和大家攀谈。一顿饭下来,大家也差不多熟络了。组织的主要成员有œ,圆脸,我们中唯一不戴眼镜的,个子挺矮;Ω,和我一般高,戴眼镜,模样俊俏,和œ一起去了单招班;ç,个子也很高,圆脸,戴眼镜,和Ω批判性地沉迷于漫展和摄影。 我进入洛同盟的时候,组织的报纸,叫《满江红》,正办的如火如荼,每个班总有那么几个人看过我们的报纸,或许是自习课上的消遣,或是厕所读物。但无论如何,只要看到大家或惊讶或愤慨的表情,我们便能得到极大的慰藉。 我的思想基础来自《共产党宣言》和一本文革时期的《政治经济学》小册子,不算牢靠。哲学方面的书只看过《苏菲的世界》和一点斯通普夫的西哲史。我写的稿子都要经过∑的专门修改才像个样,所以∑干脆让我负责稿子的校对润色工作,这也成为了我的自习课摸鱼事务之一。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报纸上印着我的笔名“野火”的时候,自豪感油然而生。那时候我还很天真,或者说很幼稚,全然不知后面会发生什么。 ∑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我们几人的工作,除了报纸,还安排œ到工厂之类的地方,对工人进行暗访,但œ经常把话说的太急太直,所以得到的反馈甚微,为此他被∑骂过很多次。同时,∑还亲自带头,让组织向下渗透发展,率先取得进展的是高一,已经有了两三个积极分子,而初中那边也有不少可供发展的人选。 某天,∑神经兮兮地来找我,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。我问他怎么,他说,他觉得组织已经有一定的规模,便决定搞一次组织集会。会上讲了什么我是记不清了,可以肯定的是,那天中午我们都没吃饭,一人啃一个面包。我蹲在∑旁边,看着他的手。 说到手,∑的手并不好看,既不细,也不长,反正在我见过的男人中,他的手绝对算不上好看,也比不上我自己的手。但他的手很柔软,像云一样,我很喜欢,时常牵他的手。而他,作为一个性取向正常的成都人,自然很抵触我的手,每次都要把我的手甩开。这又让我更想去牵他的手。然后,我俩只能这样半推半就地走在路上。 年级上风头越来越紧,关于我们的风言风语传来传去,而风声越紧,我们反而越兴奋,所谓兴风作浪,大抵就是如此吧。随着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,学生的神经也愈加紧绷,我们几个倒是不怎么在乎,毕竟成绩本就不算拔尖,但这个环境对搞舆论却是极大的利好。我们的报纸开始大肆抨击学校和教育体制,打算激起学生对学校的愤怒。∑的舆论感知极好,料到必定会有一场暴乱,但他也不知道会有多大规模,说不定只是场学生间的斗殴。但他还是让我们偷偷从学校的工地上偷了些细钢管,放在各自的寝室。 高考100天冲刺演讲来了,学校照例请了个疑似甲亢的中年小丑,在台上夸夸其谈,讲些被讲烂了的话题。最令我们受不了的是,这表演还侵占了我们宝贵的放风时间,本来两周放一次假就够操蛋的,现在这两个小时的放风时间都要被剥夺。然而学生,这些小资产阶级,空有知识而无见识的懦夫,最大最大的反抗,也仅限于故意将椅子挪动的声音放大,以示不满。∑当然察觉到了,他决定发动洛同盟的第一次反抗运动。 放风时间结束,天将黑未黑。学生们大都回到了教室,用教室的白板刷些博眼球的短视频。我们在每班安排一个人,打算同时播放Pink Floyd的《Another Brick In The Wall Pt2》,画面则是这张专辑同名电影的混剪。计划顺利进行,在最初的两分钟内,我屏息凝神,班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白板上,沉默得可怕,我很满意。看着画面里学生前仆后继地走进机器,我有些受不了了,感觉心中有一股力在外泄,直要把我的胸腔给撑爆,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。最后,电影里的学生砸烂了桌椅板凳,举起巨锤向围墙挥去,在学校里燃起火焰。老师也被投入烈火之中。 视频戛然而止,班级里沉默得可怕。 我们的人占领了学校的广播室,开始在学校范围内继续循环播放这首歌。整个学校只剩下轰轰作响的吉他声。 终于,某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。我很感动,又衷心地笑了。我知道,风暴即将来临。 天空逐渐被墨色填满。从男生宿舍里涌出来一队人,一人手里攥着一根钢管,有的垂在腰间,有的搭在肩上,大家眼神冷漠,不约而同地聚焦于眼前无限远的地方。领队的是ç,他本想带领人群直奔高三教学楼,但每走一会儿就有一群人分出去,迫不及待地开始打砸。宿舍,食堂多功能厅,无一幸免。最后到达高三教学楼下面,只剩下约莫一百人。学校的大喇叭此时换成了贝九的第五乐章,众人的步子愈加急切。我跟在队伍的旁边,用卡片机记录暴乱的整个过程。没有人说话,唯一的人声来自于广播中柏林爱乐的合唱,大家的脚步整齐划一,踏踏,踏踏,我感到大地正在由地核向外暴裂。我看见有几间教室和办公室燃起了火焰,将天空映得通红,我跟随众人准备上楼,突然看见∑手持一柄红旗,站在楼梯口,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身后,影子落在我们身上。我看不清他的脸,只见他一手持红旗,插在地上,一手叉腰,两腿分立,没有人开口。我和ç看着他,试图搞清楚他的用意。 贝九还在空中回荡,但此时正值高潮前的静寂,我们都在等待着。一声管乐突然冲出,人群中飞出一个啤酒瓶,瓶口燃着火焰,我惊慌失措,伸手向抓住那个瓶子,但这是徒劳。瓶子落到了∑的身上,他瞬时被点燃,此刻我终于看清了他那被火焰照亮的脸,脸上是痛苦,是哀嚎。ç转身向人群说道,同志们,反革命分子∑妄图破坏我们的革命斗争,现在,他已经被消灭了,让我们……又一个啤酒瓶落在了他的身上。∑和ç躺在地上,他们的哀嚎和圣洁的合唱交杂在一起,但我发觉我耳中的声音越来越小。人群没等到火焰熄灭,就急忙跨过他俩的身体和那柄被烧光了的红旗。 我慌不择路,逆人潮而行,推开无数双想要抓住我的手,跑到了学校中央。我又发现几乎每栋楼都燃起了熊熊大火,偶尔有几个燃着火焰的人从楼上坠下。突然,大喇叭中响起œ的声音:同志们,我们抓住了洛江中学校长高启刚,他剥削学生……经洛同盟组织商讨,决定予以枪决,立即执行!随后,一声枪响回荡在校园中。我绝望地跪在地上,双手沾满了飞尘和灰烬。 我想起什么,向广播室跑去,我突然失去了听觉,却发现眼前的这一切更像是一出令人捧腹的默剧。我踢开广播室的门,œ和Ω站在里面,正在吼叫着什么。我冲上前去,抓住Ω的衣领,质问他,我操你妈,为什么会有枪?为什么!?哪儿来的枪?他一时喘不上气,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。突然,有人在我身后用什么东西砸向我的脖子,力气很大,只一下便让我昏死过去。 当我再次醒来,发现我正身处一片废墟之中,此时大概是深夜,很冷,我的旁边还有一具被烧焦的尸体,手里握着一柄烧焦的竹竿,我悲从中来,忍不住趴在他上面痛哭。 他缓缓张开口,叫我陪他一起躺下。 他说,你看见了吗。 我哽咽道,看见什么。 他说,火红的星星。 我抬头望去,粉红色的天空中有几颗巨大的,燃烧着的星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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